杜甫草堂
我到草堂时,杜甫还没有起床,漆黑的大门紧闭着。踯躅在门前,被廊柱上一副大气磅礴的楹联所吸引,顿时心潮澎湃起来——
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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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亦流寓,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
此联为清代楹联大家顾复初所撰。上联起句“异代不同时”化用老杜《咏怀古迹五首》中的第二首“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以老杜诗说老杜事,贴切而又质朴;下联起句“先生亦流寓”,一个“亦”字把老杜的颠沛流离和自己的穷困潦倒镶嵌到一起,读来大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慨。
正遐想之际,大门在“吱吱嘎嘎”声中徐徐打开,我便随着人流信步走进这座占地300多亩、已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的杜甫草堂。
现在的杜甫草堂是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和清嘉庆十六年(1811年)修葺扩建时的建筑格局,古朴典雅,清幽秀丽。倘若老杜在天有灵,一定会无奈地叹息:“羞煞我也,老夫何时有过如此风光?”
老杜在《绝句漫兴九首·其三》中说“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在《寄题江外草堂》中说“诛茅初一亩,广地方连延”,在《严公仲夏枉驾草堂兼携酒馔》中说“百年地僻柴门迥,五月江深草阁寒”,在《野老》中说“野老篱边江岸回,柴门不正逐江开”。凡此种种,都是在说老杜所建的草堂无非是几间茅屋而已。
公元759年,因避战乱,47岁的杜甫拖家带口、狼狈不堪地从甘肃天水经“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辗转逃到成都,一家老小借住在一所寺庙里。次年初,老杜在成都郊外、浣花溪边建筑一处草堂,暮春时节新居落成。院落还不错,老杜在《卜居》中说他的草堂在“浣花溪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在《水槛遣心》中说“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在《南邻》中说“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
虽然只是几间草房,但毕竟是自己的栖身之所,老杜沉郁已久的心情自然也会开朗出一方晴空,于是便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样的诗句如清泉般从心底流出。
草堂落成,自然访客不断——老杜毕竟是文化名人。老杜来成都前,著名画家韦偃就住在成都,而老杜草堂落成不久,韦偃就来草堂向他辞行。
老杜和韦偃相识,也称得上朋友。老杜喜欢韦偃笔下铁干虬枝的古松,他在《戏为韦偃双松图歌》中幽默地调侃“韦侯韦侯数相见,我有一匹好东绢”,他想让韦偃在这价格不亚于锦缎的素绢上放笔画出高耸云天的古松。
老杜请韦偃画古松的愿望是否实现不得而知,但韦偃在老杜草堂的墙壁上画过两匹骏马却是真事。老杜喜欢马,韦偃画马也算投其所好吧。见到两匹扬鬃奋蹄的骏马,老杜喜不自胜,忘情地写出《题壁上韦偃画马歌》:
韦侯别我有所适,
知我怜君画无敌。
戏拈秃笔扫骅骝,
欻见麒麟出东壁。
一匹龁草一匹嘶,
坐看千里当霜蹄。
时危安得真致此,
与人同生亦同死。
公元754年,老杜在给皇帝的奏章上说自己有“肺疾”,据《杜甫:中国最伟大的诗人》作者、美国哈佛大学东亚系研究员洪业考证,所谓肺疾,就是现代医学上所说的过敏性哮喘。他在草堂居住时已是“幽栖地僻经过少,老病人扶再拜难”,而且由于生活的窘迫和经济的拮据,常常是“百年粗粝腐儒餐”。
老杜的草堂大概工程质量不怎么样,用现代话说或许就是“豆腐渣工程”。暮春时节刚刚住进去,中秋就“床头屋漏无干处”,老杜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就是在这种阴雨连绵的处境下写出来的,难能可贵的是老杜说: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
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好一句“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之所以能够成为千古绝唱,是因为老杜在“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窘境中所想到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是何等境界、何等情操、何等气节!倘若茅屋还在,我一定进去和老杜“一酌散千愁”,尽管“樽酒家贫只旧醅”,殊不知老酒更好喝。
公元762年,老杜为避剑南兵马使徐知道发动的叛乱而星夜逃离成都。暂居梓州后,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成都的草堂和草堂前他亲手种植的松树,在《寄题江外草堂》中流露出深切的怀念之情。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再回成都的打算,而是做出水陆兼程返回故乡的计划,有《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为证:
剑外忽传收蓟北,
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
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
便下襄阳向洛阳。
然而,乱世在有意无意间又捉弄了老杜一次。公元764年2月,老杜的老朋友严武再次被朝廷任命为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随着严武的到任,老杜自然也就回到草堂了。
哥们儿就是哥们儿,严武奏请朝廷,为老杜谋得检校工部员外郎一职,官居从六品上阶,可着绿色官服,并且因老杜在严武平定吐蕃时为其出谋划策,破例可着从五品下阶到正四品上阶官员才可以穿戴的绯色官袍和银鱼袋,老杜在《相逢歌赠严二别驾》中喜形于色地写道:“乌帽拂尘青螺粟,紫衣将炙绯衣走。”
这就是千百年来人们称老杜为“杜工部”的由来。
然而,老杜毕竟年迈并体弱多病,混迹于严武幕府中也是力不从心,但他又不肯放弃这份难得的俸禄而闲居家中。老杜在太多的麻烦和太多的悲怆中苦苦地挣扎着,他不无悲哀地感叹“药许邻人劚,书从稚子擎。白头趋幕府,深觉负平生”……
公元765年,严武染疾病逝。由于这位政治和经济靠山的轰然倒塌,老杜再次黯然神伤地永远离开了成都,离开了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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